“老了啊，老了。”她轻轻地梳理着烫得卷曲又泛着白的短发，呢喃着，她眼神里的年轻朝气早已消失殆尽，像一块被揉皱的琥珀，沉淀着岁月的柔光。
如果你不这样说，我丝毫也没有注意到呢，亲爱的奶奶。
据妈妈说，奶奶年轻时上到相夫教子，下到缝纫烹饪，全是一人包办，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，那能干可以算上是乡里数一数二的，一大根粗粗的麻花辫顺在脑后，山泉一样清澈的眉眼，外面套着一件青里露白的小棉衣，轻快又稳健的步伐，妈妈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温和希冀的神情，像是在娓娓道来一个童话故事，又遥远到足够在月亮上绕一个圈了再回来。
大概是时间的河推着我的船在走，而我睡着了，竟没有察觉。小时候，冬天团团围坐在一口大锅前，淌着口水眼巴巴地盯着里头奶奶挑动的筷子，等热乎乎的藕粉出锅，捧着碗细细的抿一口感觉每个细胞都灌满了热乎乎的糖浆，夏天和小伙伴跳完皮筋大汗淋漓的回家，跳进澡房里，热乎乎的水甚至可以浸过我的整个头。在云雾缭绕的蒸气里，奶奶轻轻慢慢地为我擦拭身体，一点又一点，我还记得那时的奶奶总是微笑着，喜欢按我的头，把我捧得老高或是顶在头上叫我“宝贝”，常常带我散步，教我识字读书，攥着她手心的纹路，就可以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。我仰望着，像一个虔诚的信徒，皈依着她，希望这一切永远永远不要变化。
我没有想象过她两鬓斑白的样子，我曾以为她不会老，从小爸便不在家，妈妈又要工作，我忘了这个家庭给她带来多大的压力，少不更事的自己总像一个不安分的惹事包，长大青春期的叛逆更是让她对我无所适从，弟弟的疾病，爷爷每况愈下的身体，家里的变故、经济的拮据，以及即将面临的无所去留，无不让她操碎了心，一点点把青丝染成白雪。
前一段时间放月假回家，得空坐在她旁边，陪她看电视，猛然发现，即使她戴着老花镜，离电视的距离也好近好近，佝偻着腰，眯着眼。听见她像是叹息一般的声音：“北京啊……我还没去过呢……以后大概也没机会了吧。”我突然很难受，抬起头对她说：“以后我带您去咯。”她有些迟钝地惊讶，歪了头朝我看着。我笑了一笑，却差点落泪：“我说，以后带您去北京享清福啦。”她忙不迭冲我点头，也笑了，像小时候的我看着她一样，眼前就是整个世界、整个江湖。
才不对啊，才没有老呢，你一笑，真真是眼颦春山，眉蹙秋波，唤醒了漫坡的杜鹃，再没有什么比你更珍贵，值得我深深记住，充满感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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